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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甲午中秋》/何申著

发表日期:2015-0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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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下午又过去了,小马过来问孙立本明天是星期天还加班不。孙立本说大家的想法呢。小马说大家意思是说后天才是中秋节,现在都有车,当天回家看看老人也方便,主要是今天一接访觉出有不少事都那个什么……
  孙立本说:“这话说得怎么这么绕呢,是马踩着车吧?”
  小马说:“多一半是将着老帅呢,不好解决。”
  孙立本想想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难事,也不是一下就能理清了。明天休息吧,过了十五,咱都下去办工。”
  小马问:“过节了,还发点什么不?”
  孙立本问:“以往发什么?”
  小马说:“那可多了,东西、钱,什么都有。”
  孙立本问:“钱从哪出?”
  小马回头瞅瞅没旁人:“钱有,这您别担心,也查不出来。”
  孙立本说:“小金库?”
  小马说:“现在您当家,就不瞒您了,咱们有钱。
  孙立本问:“有多少?”
  小马说:“不少呢,老韩主管和赵小凤兼管。”
  孙立本问:“怎么他俩管?”
  小马说:“镇里财政都由县财政统一管着,就项目办赵主任那有活钱,老韩早先兼过项目办主任,就这么一直下来。”
  孙立本问:“昨天那礼钱就是他们那的吧。”
  小马点点头:“昨晚把我吓一跳,您把钱藏哪了?好悬。”
  孙立本心里扑腾,嘴里淡淡地说:“是吗,没事。你说的那个什么‘养廉股’也从这里出?”
  小马说:“‘养廉股’?不是。咱这是小金库,各乡镇都有,从卖地款啊什么钱上扣出一笔,要不然哪来的钱。”
  孙立本问:“白书记就是因为这钱?”
  小马说:“他不是。咱这钱不管怎么花,有账。白书记哪有账,他一准是和村干部合着贪了哪个村征地款。比方说,征了一百亩,跟村民说八十亩。”
  孙立本说:“村民不找?”
  小马说:“都一家一户,光顾及自己得多少。村里有不少闲地,卖没卖卖多少,他们往哪知道。”
  孙立本问:“昨天那礼没送出去,咋办?”
  小马说:“那好办,接着送。这钱账上已经销了,没事了。”
  孙立本说:“没事不行,我得退回去。”
  小马说:“那您得跟韩书记他俩说。对啦,我想今年咱就不发钱和东西了,省得惹出麻烦,一人就发个超市卡吧,三百的,也算是那么点意思。”
  孙立本说:“可嘱咐大家别说出去。”
  小马乐了:“这个您放心,打死都不说。”说着,从口袋掏出个信封放到桌上,“这是给您的。”
  孙立本拿起感觉不像一张,一倒,倒出有十来张,他说:“我要这么多干啥?”
  小马说:“您得有应酬,回县里哪能空手。人家请你,你不得表示表示。”
  孙立本说:“那也用不了这些。”
  小马说:“没期限,超市也黄不了。”
  孙立本说:“怎么都办完了,咱俩不是刚说的吗?”
  小马说:“好几家超市竞争,八折,老关系,人家一早给送来了,韩书记说不让您担责任,就办了。”
  孙立本说:“那还假装的请示我?”
  小马乐了说:“怕您不同意。”
  孙立本说:“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小马说:“那就不办。”
  孙立本说:“不是办了吗?”
  小马说:“能退……”
  话音没落,门开了,是赵小凤,眼睛通红喊:“孙镇长……死啦!孙镇长……死啦……”
  楼道里立刻有人说:“什么,镇长死了,那会儿还出去尿尿呢。”
  小马探出头说:“听哪去了!明天后天放假,快回家吧。”
  好呀!一阵嚷嚷,一通乱响,一片车声,三个一,再加一个一会儿,全静下来。韩大平过来说:“小凤,你要冷静,冷静很重要。”
  赵小凤打着哆嗦说:“我浑身冷,静不下来。”
  孙立本递过一枝烟问:“是邝春丽?”
  赵小凤抽了一口,呛得直咳,说:“太惨了,脑袋撞一个大洞,肋骨全折了。这是什么破烟!”扔了。
  小马说:“安全气囊没管事?”
  赵小凤说:“安全套没管事,破了呗。”
  韩大平说:“是避孕套。”
  孙立本拍拍桌子:“别说了,听她说。”
  赵小凤喝口水,就说昨天晚上他们打麻将,突然古县长就是现在市交通局古局长给邝春丽打来电话,说他到县里来了,高速路有一段过小汤泉,有些事要跟她商量。邝春丽一开始说太晚了,大伙都知道他俩的关系,说去吧,邝春丽就坎下驴就走了,还说不许散局一会儿就回来,谁知一去不复返,再打手机也没人接,今天上午才听说出车祸了,车后备箱装着二百万现金。这钱是古局长的,邝春丽是帮他转移。上午手术室外都是警察,后来来了法医,到下午才让家人见……
  韩大平问:“你也见了,还有气吗?”
  赵小凤说:“早凉个屁的了。”
  孙立本问:“古局长呢?”
  赵小凤说:“那能好得了,人家从市里追过来了,没想到他抽冷子转给邝春丽,邝春丽要不撞车,兴许就抓个空。”
  小马说:“那你咋不留那帮着料理后事?”
  赵小凤说:“想来着,县里不让,得弄清了再发送。我也不愿在那待着。这个姓古的,可坑了邝春丽。”
  孙立本说“教训呀教训!”
  韩大平脸色沉沉看看赵小凤和小马,三个人都不言语。过了一会儿,赵小凤说:“我听人家说,白书记,嗨,白顺成,他的事可不小,好多咱们都不知道。”
  韩大平皱眉头说:“那是,咱可别让他牵扯了。”
  小马说:“那得看什么事,咱们又没往个人腰包里装。”
  韩大平给赵小凤使个眼色。
  孙立本就感觉他们有话要跟自已说。他马上站起来,到窗前看看说:“都走了,咱们也走吧,回家准备过节。”
  韩大平说:“不忙不忙,老孙呀……”
  赵小凤说:“怎么改称呼了,把人家叫老了。”
  孙立本说:“本来就要老了。”
  小马说:“这么着显得亲切。”
  孙立本说:“有事吧?”
  韩大平说:“有事。不过咱得换个地方,这里一有灯,一会儿没准儿梁红玉就杀来,咱也说不消停。小马,你开车。”
  赵小凤点点头说:“也好,都是一家人,也该把底亮给孙镇长。”
  孙立本一屁股又坐下说:“没必要,该保密的你们还保着,我可没说要知道,我还不想知道。”
  韩大平说:“不知道不行,往下镇里的事得你做主。”
  赵小凤笑着挎住孙立本胳膊就走,孙立本说:要绑架呀?“
  韩大平说:“让她拉你下水。”
  四个人一辆车,出了大门上公路然后钻山沟,绕来绕去绕进一户庄稼院,也没招牌,但内里就是饭馆。孙立本想起来他来过两回,叫“白云深处”。好像伙,又是“一朵红梅”又是“白云深处”,谁说乡村没文化,瞅瞅人家这名字起的!这地方背角,县纪检委如果没有卧底绝对找不着。前阵子镇里有饭局又怕让上面抓住,就上这来吃。这相当于城里在居民楼里办的私房菜,私房菜是为偷税漏税,这里是因为不让公款吃喝才有人弄起来。
  与店家都认识,狗都不叫,点点头进屋关门上热炕,完全农家样。凉菜热菜一起上,白酒一人一茶杯,小马不喝,韩大平举杯说:“老孙你别紧张,啥事也没有,就是喝酒。”
  赵小凤说:“你们说我要是坐邝春丽的车,是不是也完了。”
  孙立本说:“够呛,那车脸都撞稀碎。”
  韩大平说:“你脸太长,阎王爷不要,喝。”,
  赵小凤说:“我命大福大,干一个!”一口喝下多半下,说,“我还以为是小盅呢,这也太大了。”
  孙立本说:“你命大福大,就喝大的吧。”
  赵小凤眼睛又湿了说:“邝春丽多好个人儿呀,模样好,有文化。当初她跟姓古的一好,我就跟她说,要注意呀,别玩大了,大了收不了场。她不信,结果咋样,弄这么个结局……”
  韩大平说:“真是大有大的难处。老孙,你说呢?
  孙立本一愣,支唔句什么。他心里乱糟糟,这两天,好家伙,真好比武大郎攀杠子——不知在云里还是在雾里!往下呢?他有点不敢想了:人家一提包,我那也有三万块,数量有大有小,性质都一样!天哪!兴许已经让黄小菊交了学费吧?要不她说今天来怎么没来;还有口袋里那一信封子卡,全是真金白银,来得这么容易,怕不是好兆头……他觉得身上发冷,紧忙喝了一大口酒。
  韩大平干了一杯又倒上一杯,说:“老孙,原先我对你有点不敬,对不起,我看了,你这人不错,实在。这么着吧……”他从随身带的提兜里拿出一个大本子。还有一张银行卡,说:“咱们镇自己掌握的钱和账,都在这。我交了,以后我也不管了。是上缴,还是让谁管,你定。”
  孙立本问:“这是啥?”
  赵小凤说:“就是小金库。”
  孙立本问:“有多少钱。”
  韩大平说:“都让白顺成给送礼了,没多少了,还剩一百多万。”
  孙立本手中的杯子叭地落在桌上,杯子底厚没碎,酒洒了一桌面,他叫:“一百多万?还没多少?”
  小马说:“小点声。”
  赵小凤说:“不多呗,各乡镇但凡征地建高速和铁路,百八十万算什么,你是才到,这阵子没有大活儿没经历过。一半天要和魏宝良几个开发商谈卖乡镇大院的价钱,你就知道什么是钱了。钱就是个数字,一万一百万一千万,就是加几个零而已。”
  孙立本说:“还、还而已。这钱这账我可不收,你们愿意交哪交哪。跟我无关!”
  韩大平说:“怎么跟你无关?你是镇长,现在是一把负总责,你想一推六二五,不可能。”
  孙立本说:“怎么不可能?我有啥事?”
  韩大平说:“好,就说下了八项规定以后,在这吃饭喝茅台有你吧?”
  孙立本说:“那是为工作,工作餐。”
  韩大平说:“工作餐喝茅台?敢往外说吗?昨天给书记送礼,你去的吧?”
  孙立本说:“问小马,没送出去。”
  韩大平说:“还有,今天发这些卡。”
  孙立本说:“是你决定的!”
  韩大平说:“那你咋不制止?起码你失察,看报纸了吗,这时候,发东西就先免职再说。”
  孙立本头上冒汗,起身问:“你这是成心陷害我吧?”
  韩大平也起身说:“这用得着我陷害吗?”
  赵小凤和小马紧忙按二人肩头住下,小马说:“这房间不太隔音。”
  赵小凤说:“没事,我看了,就咱一桌。二位,别急。孙镇长,未来的孙书记,你听我说,你不能那么想,那么就等于承认那段子里说的:拉出去排队,挨个毙肯定有冤鬼,隔一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孙立本说:“要我看说得挺准的。”
  赵小凤说:“那你也跑不了。”
  小马说:“不是跑了跑不了,是有些事脱不过去。”
  孙立本叹口气:“我要早知道不下来……”
  赵小凤说:“谁叫你来了,命中该着。”
  韩大平说:“老孙对不住呀,我不冷静。得承认,前几年章法有点乱,不过,像白顺成古局长还是少数。”
  赵小凤说:“什么多数少数,把主要领导和一般干部放一起是少数,都是乡镇书记,肯定是多数,不信咱数数。”
  韩大平说:“行啦行啦,说正经的吧。”
  赵小凤说:“这怎不正经?这么说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何是谁?”
  韩大平说:“你不是爱看戏吗?连萧何是谁都不知道。”
  赵小凤:“我爱看旦角的,不爱看男的。爱谁是谁,我是听包夫人说,包夫人说是包书记说的,说咱们县和乡镇能发展到今天,各层的头头绝对有功,但风气坏了,这些人也脱又了干系。”
  孙立本点点说:“分析得挺准。包夫人?是他那个小媳妇吧?”
  赵小凤说:“老媳妇死一年了,再见着是见鬼了!这小媳妇也太爱玩了,天天打麻将,她什么都说,她还敢收,最近好点了,听说让包书记知道了……”
  韩大平说:“又扯远了,说咱们吧。老孙,我对天发誓,我这些年的原则是……”
  赵小凤说:“吃饭可以,泡澡不行?你要有那么多原则,老白都不能进去这么快。”
  韩大平说:“那倒是。可他是一把手,我也没办法。”接着说,“我的原则是,吃、喝都可以,大伙都有的奖金,我要。别的,我要是多动一分,出门就让我掉沟摔死。”
  赵小凤说:“那好,我也发誓,我额外花的钱,都是打麻将赢的。别看姐姐脸长,也有人喜欢让我点炮。我要是多动一分,也掉沟里,砸老韩身上,把他砸死,我还活着。”
  韩大平说:“凭啥?”
  赵小凤说:“你和小马一个签字一个出纳,我就挂个名。哎哟,多亏当初我多个心眼没具体管。”
  小马说:“我也得发一个吧,我呢,只是按韩书记的指示取钱发钱花钱,完事卡还交回去,但我也放个私骆驼,有两次请同学吃饭,搁这里报了。除这两次,我要是多动一分,我、我开沟里去。”
  孙立本说:“得得,你还是自已掉下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往下孙立本也就没法浩然正气了,只好大家一起怎么收拾残局。最后决定小金库这钱原则上上缴县财政,缴之前把两个挠头的事办了,一个是欠梁红玉的钱,一个是某个村征地款没付清,原先想打赖了。欠梁红玉的十来万,不能一次付清,一次付了会引起麻烦,抻三次吧,就说还得凑钱;给村里的一次可以,分散到各户就不显眼了……
  商量完了心里都觉得痛快,又接着喝酒,韩大平造进快一瓶了,说:“老话讲喝凉酒使赃钱早晚是病,这话不假。前几年吧,也都太放开了,现在可好,秋后算账了,一查,都是早做下的病。”
  小马说:“有人总结了,这病,分晚期中期早期三种,像白顺成,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了,没治,等死;还有中期的,像小钱,我听说,有人实名举报,正查他呢;再就是早期……”
  赵小凤说:“说呀,咋不说了?我们都是早期的?我不承认,我最多是子宫肌瘤,还是良性的。”
  韩大平说:“我是前列腺肥大。”
  赵小凤说:“老孙也是,我听他尿尿挺慢的。”
  孙立本喊:“没这么偷听的!”
  赵小凤说:“厕所隔墙那么矮,不少女同志都有意见,说得夹着尿,怕哗哗的叫你们听见笑话。这回建新楼,各屋都建卫生间………”
  孙立本问:“这事定了吗?”
  韩大平说:“等你拍板。”
  孙立本说:“我得考虑考虑,建镇外,离老百姓太远了……”
  手机响了,都摆在身后窗台上,赵小凤抓过喊;“今晚不回去了,自已睡吧,别忘了洗脚洗屁。”听听递给孙立本,“错了,好像是你媳妇,我还以为是我闺女,咱俩手机一样。”
  孙立本啧啧舌头说:“这不扯嘛,你到是听清是谁再说。”
  那边果然是黄小菊,还不赖,没大急,也不听解释,只是说:“行啦行啦,你爱跟谁跟谁,又是脚又是屁的。明天上午我过去,你别走啊,你要不等着,回家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孙立本说:“我、我肯定等着,几点?找得着吗?我让小马去接你……”那边电话挂了,一会又响,孙立本说,“去接你、接……”
  “不用接。”那边变成男的了,很熟悉,是县委包书记,他说:“还在镇里吧,忙什么呢?这么晚还没休息……”
  孙立本冒了凉汗:“我们、我们商量点事……”
  那边赵小凤打电话:“今晚不回去了,别忘洗脚洗屁……”
  包书记耳朵挺尖:“谁呀?还洗脚洗屁?”
  孙立本一伸腿把赵小凤踹一边去,喊:“啊,包书记,是电视,什么节目呀,语言这么粗俗。”
  包书记说:“明天我去你们镇,可能得到中午了。这么着,就在你们食堂,吃炸酱面,不许炒菜。另外呢,叫两三位镇的领导就行,人越少越好。”
  孙立本说:“明天大拨儿放假。”
  包书记说:“那最好,就你们几个领导,我有点私事找你们,就这么定了。”
  放下电话,孙立本好半天才缓过劲,把包书记要来的事说了,几个人都猜不出这里的玄机。韩大平说赵小凤:“都你,没完没了洗脚屁,不然,老孙多说几句,咋也能探听点来干啥,咱也有个准备。”
  孙立本说:“正好,明天就咱四个人吧。”
  小马说:“那我今晚回去一趟,明天一早回来。”
  赵小凤说:“我也回去。”
  孙立本说:“人家回去是补种,你回去干啥,你也种?”
  赵小凤说:“我看急诊,你把我踹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