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四季
选自:尹志杰散文集《爱我所爱》
春
塞罕坝春天最大的特点是:短暂,风大。
因为地处燕山山地与内蒙古高原的结合部,纬度靠北,海拔又高,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草长莺飞的南方就不必说啦,即便“烟柳满皇都”的北京春深如海的时候,这里依然白雪皑皑,天寒地冻。直到有一天变了风向,卷着黄沙的北风最终臣服于“吹面不寒杨柳风”,你才忽然发现,原来在风的“拉锯战”中,不知不觉间,塞罕坝的春天已经悄然来临了。
覆盖着残雪的山坡斑驳成一幅幅抽象派的图画。凸起的土岗和牛羊踩出来的小道像纵横交错的网,密密麻麻的。用不了几天,春阳曝暖,“网眼”里就会露出新鲜嫩绿的草芽儿,如烟如雾,蒙蒙眬眬,但准确无误地传达出那么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
“嫩芽初上落叶松”。不错的,在别处这可能只是一句歌词,在这里可是千真万确的现实中的景色。一百多万亩落叶松,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亭亭玉立,直插云天,构成一道道独特壮观的风景。那嫩芽绿得出奇,绿得抢眼,生机勃勃而又朴素无华,带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淳朴和娇羞,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滦河源头的冰渐渐融化了。吐力根河、小滦河又漾起细细的涟漪。静谧的清晨抑或神秘的黄昏,高大的马鹿、美丽的梅花鹿又悄悄地来到河边饮水。与此同时,蓝宝石一样清澈的将军泡子、月亮湖,也映出了畅游其中的天鹅、鸿雁、灰鹤和野鸭们的身影。
地上开满了蒲公英淡黄色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润的泥土的清馨。在喜鹊和百灵鸟清脆的叫声中又加进牧羊人那封闭一冬的蒙古族长调:“啊哈——呀呼——呀呼——”。在这雄浑的歌声中,苍狼大地打了一个欠伸。
一个季节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夏
塞罕坝的夏天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季节。
浩瀚林海早已由嫩绿变为浓绿,遮天蔽日,郁郁葱葱,谦逊地垂着绿荫,毫不引人注目,宛如保持低调的无名英雄,甘愿把无限风光让位给草原。
仿佛风华正茂的花季少年一亲,草原进入了它的全盛时期。在殷勤雨水的浇灌下,各种有名无名的小草比着赛地疯长,远远望去,天连草,草连天,横无际涯,蔚为壮观。伴随着青草生长的还有千姿百态的野花,满坡满谷,彩浪千叠,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最名贵的当然要数雍容华贵的金莲花,一朵朵摇曳多姿,格调高雅,卓尔不群,颇具皇家气派。难怪当年康熙、乾隆皇帝以及随猎的王公大臣们要为她由衷地献上一首首赞美诗了。
惟一与金莲花可以媲美的是人工种植的油菜花。这油菜花与江南的不同,江南土地平坦,结构少起伏,加之人烟稠密,看不出什么出奇。坝上旷野千里,人烟稀少,油菜花穿插在林海草浪之间,随坡就势,跌宕起伏,微风起处,波涛汹涌,恰似一条条金色的河流、一缕缕金色的瀑布,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野性美和动态美,展示着“塞上江南”的独特风韵。整个夏季,塞罕坝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花园。雨过天晴,彩练当空,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彩虹门,又好像大花篮上一个彩色的提梁。
雾是最常见的。也许是清晨,也许是傍晚,也许是雨后,悄无声息,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盖住了村庄,盖住了畜棚,盖住了草原、河流和湖泊,只露出远山近岭和参差的树梢,在雾纱中载沉载浮,若隐若现,如诗如画,仿佛仙境一般。
因了美丽的风光、清新的空气和凉爽的气候,夏季的塞罕坝是游人最多的季节。但游人再多,也不会人满为患,因为塞罕坝太广袤、太辽阔了,人们来到这里,走近蓝天白云、绿树羊群、草浪花海,骑马,漂流,野餐,唱歌,跳舞,采蘑菇,捉蜻蜓,逮蝴蝶,采集标本,就像鸟儿飞上天空,鱼儿游进大海,在雄浑壮阔之中各自得到一份自由和惬意。如果远离尘嚣、回归自然也是一种幸福的话,这份幸福你在别处是很难得到的。
秋
对雄浑广袤的塞罕坝来说,秋天的到来无疑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盛大节日。
在阵阵金风的吹拂下,开阔的草原、起伏的丘陵以及蜿蜒的河流两岸全都披上了节日的盛装。花海退潮了,野草干枯了,辛勤的牧人已经早早地将它们收割下来,堆成星星点点的草垛,为越冬的牲畜备好了美餐。翠绿的落叶松叶子渐渐变黄了,风一刮,撒落满地金色细碎的绒毛,给即将过冬的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五彩山”真的分出了五彩,赤、橙、黄、绿,分外醒目。就拿红色来说吧,下面一层是胡榛秸、山杏林等低矮的灌木,上面一层是枫树、柞树等高大的乔木,深红、浅红、粉红、暗红、橙红,交枝接干,层层叠叠,渲染出一派“万木霜天红烂漫”的浓烈氛围。
最美丽最壮观的还是点缀在山坡沟谷中的白桦树。洁白的枝干,金黄的叶片,在朝阳夕晖的照射下,闪射出美玉金箔一样迷人的光彩。坝上的白桦树面积大,姿态好,既随处可见,又不是齐刷刷地密不透风,而是三五成群,错落有致。因此,也便有了足够的空间,供那些活泼健壮的马群、牛群、羊群在林间草地上自由自在地觅食徜徉。就金秋时节来说,白桦林是塞罕坝的精魂。人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欣赏这些白桦林和白桦林构成的一道道风景。
秋天是野生动物展示自身美丽的季节。天空中不时飞过南征的雁影;鹰隼张开巨翅在低空中盘旋,有时箭一样俯冲下来,迅速抓起那些来不及逃窜的草原鼠。美丽的黑琴鸡在树梢上晒着太阳;透过树缝儿又传来雉鸡“勾勾”的叫声。野兔随处可见;如果运气好,还能在路边森林的空地上看见狍子、野鹿那矫健的身影。昔日皇家猎苑,如今已成为野生动物生息繁衍的乐园。
塞罕坝的秋天还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这里是马铃薯、胡萝卜、莜麦的主产区。秋分过后,各种各样的农业机械忙碌地往来穿梭,犁出一道道醒目的线条。丰收的果实堆积如山,撑得鼓鼓的塑编袋,一溜溜摆在那里,像大海中的浪花,又好像盛开在黑土地上的花朵。劳动创造了美,也给这片古老的高原带来了活力和生机。
冬
与姗姗来迟的春天恰恰相反,塞罕坝的冬天可是个急性子。当北京人还沉醉在香山红叶的美艳之中时,水瘦山寒的坝上冬季便已经提前来临了。至于冬的前奏,还要更早一些。有些年份国庆节刚过,伴随着西伯利亚冷空气的来临,一场瑞雪就会飘然而至。天公作美,雪落金秋,那景色果真可遇而不可求。苍翠的松树、殷红的枫树、金黄的桦树、绛紫色的柞树以及河边黄绿相间的柳树都被洁白的雪花覆盖了。空气是那么的清新透彻,色彩是那么的饱满丰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美不胜收的绝佳风景。躬逢其盛的游人和摄影家无不感到三生有幸,他们踏着软绵绵的积雪跑上跑下,摄东摄西,一个个简直都乐疯了!
到了隆冬季节,塞罕坝盖着厚厚的雪被进入冬眠状态。慑于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那些时尚的红男绿女们,除了偶尔到滑雪场坐坐雪地摩托、滑滑雪外,已经很少深入这个高原腹地了。而那些最能体现坝上林海雪原特色的风光,恰恰在普通游人的视野之外。
蓝天映衬下的远山近岭裹着厚厚的白雪,像经过古老的包银工艺处理过似的,庄严肃穆,熠熠生辉。早晨抑或黄昏,在低色温下,那突起的峰峦又好像透明的琥珀,撒上了一层金粉。山脚下有牛、羊、马、骡踩出的小道,风停雪住的时候,随处可见踏雪觅食的畜群。
河流早就被坚冰封住了,但沼泽地带那一片片凸起的草头墩子还清晰可见。此刻它们也被白雪覆盖了,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俨然一群挤在一起借彼此体温取暖的雪白的羊群。一道暖泉蜿蜒着从沟膛流过,浮动起一缕缕乳白色的热气。受风向的作用,有时这热气便飘到岸边的树上,凝结成晶莹剔透的雾凇,令人想起“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丽诗句。
袅袅炊烟在牧人古朴的村落中升起,像风雪中送别游子时慈母摇动着的手臂。浓郁的酒香和饭菜的香味从门缝儿中挤出来,在清凛的空气中慢慢飘散,勾起孤独旅人心中丝丝缕缕的乡愁乡思。生活不会因严寒而封冻,时间的脚步一刻也不会停顿。在朔风与南风的“拉锯战”中,不知不觉间,美丽的春姑娘又已经笑盈盈地向我们走来了。
2005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