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主播》 又名《微博时代》《寻牛网站》《炒猪》 作者: 孙瑞林
嘎咕村书记吴琼平时总喜欢胡诌几句打油诗,在那些文化水平都不高的村书记中间堪称另类的存在。渐渐地,他就成为附近几个村书记中最有文化的一个,人称诗人书记。自从他这个诗人书记之名被人们传开了之后,附近几个村的书记见到他,几乎张口就问,昨天晚上你喝了几杯水?因为有个相声是这样说的,喝了几杯水就尿了几次炕,尿了炕之后,自然湿了人。他除了跟那些拿他开涮的人混骂乱诀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原先还有人当着他的面叫他诗人书记,后来人们把这个名进一步演化,见他来了都叫他尿炕的。开始他还有点在意,时间长了就麻木了,只能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这帮犊子,爱咋叫咋叫去吧,有本事你们也胡诌两句。一来二去的,村里的村民也在暗地里管他叫尿炕的了。
吴琼写诗是源于县里的一些著名诗人到他们村里进行的一次采风创作,作为村书记的他自然要出面接待,跟那些诗人的接触中,当他带着崇敬的心情把那些诗人写的诗细细拜读时,觉得他们的诗也跟说大白话差不多少。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潜下心来研究过他们的诗,不研究还好,越研究越迷糊,因为他把人家诗歌分段的地方都连起来,就是一段完整的文字,只不过给它们分开来读罢了。
自从他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在一次酒桌上,趁着酒兴,自己也模仿着他们的模式来上一段,结果在场的县文联主席竟然说还不错,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说他也应该算一个乡土诗人。回到家后,他把这事跟老婆子说了,老婆子笑得把吃到嘴里的半口饭给喷了出来。
他管这种诗歌叫回车体,就是在键盘上写了一段话之后,敲一下回车键,一首现代诗立刻就出来了。他根本上也不想当什么乡土诗人,没事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找找押韵的地方,按下回车键,就算完事大吉。这些回车体诗歌,有的竟然在县里那张文艺报纸给发表出来,奶奶的,到现在他也弄不清,现在诗歌怎么沦落到这种程度!
这天,尿炕的走进村部,屁股还没坐稳,乡办公室的许主任就打来电话。
许主任是那种让他打心眼里烦,但是又不敢怠慢的人。尿炕的他们这个阶层的村书记接触最多的就是书记和乡长身边的这些小鬼,如果把他们惹了,他们找机会就会在书记和乡长面前添油加醋地给你揍上一本,虽然说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也弄一身苟蝇。更让尿炕的他们从心眼里膈应的是,这些乡镇小干部,在乡长书记面前,低三下四的跟孙子似的;一到了村里,到了尿炕的他们面前,就终于有机会找到了当官的感觉,挺胸叠肚的一副自命不凡的样不说,对村里的网网道道狗屁不懂,还把自己当成大拿,动不动就对他们吆五喝六的,横挑鼻子竖挑眼。
尿炕的慢腾腾地接通电话,在接电话之前,还唠叨了一句,没他妈的好事。果然真不是什么好事,许主任在电话那边严厉地斥责道:“你们村是怎么搞的?有人在快手上实名举报了,胡闹!”这可吓了尿炕的一跳,现在的人们动不动就在自媒体上实名举报,闹得轰轰乱嚷的,一旦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那麻烦就大了,于是赶紧问:“谁,谁举报的,哪个瘪犊子?举报个啥?”
许主任说:“于得水,严格点说不叫实名举报,叫实名举报悬赏。”这下子把尿炕的弄蒙了,问:“举报悬赏?”许主任说:“于得水开了一个快手直播,说他家的猪丢了,进行实名悬赏寻猪。虽说没有举报什么人,但是这点丑事在网上抖搂出来,这不相当于揭了咱们乡的短,给咱们乡抹黑吗?”
尿炕的这才想起来,前几天,于得水两口子确实来找过自己,说起过这件事。
二
那天,于得水两口子闯进村部的时候,尿炕的正在自我陶醉式的潜心创作。乡里让他准备个节目,代表乡里去参加县里的乡村振兴文艺节目表演,而且乡长点名让他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
尿炕的瞅瞅村部四下没人,酝酿一下感情,开始纂打油诗:
乡村振兴路子广,
家家都在养猪忙。
线下销售还不够,
电脑手机都上网。
过去的肥猪整头卖,
现在要把它大卸八块,
头是头,脚是脚,五脏六腑,
也要把它们分开来。
有人问了,为啥这么麻烦呢?
不麻烦,不麻烦,越麻烦,越赚钱。
因为买货的人,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咱这叫对症下药,一下一个准。
尿炕的停下来琢磨一下,自言自语道:“不,不能这么胡诌,用文明点多话来说,这叫,这叫,有了。”
咱农村人也要跟着时代的步伐,
否则就要被财神爷,一脚踹出门外!
尿炕的掏出手机,又来了灵感,又拽出了两句:
还有快手和抖音,
直接面对面的和粉丝推销产品,
宰了猪,给它来个现场直播,
谁要哪块选哪块,直接砍价没得说。
打包邮寄也给力,
不管你是上海的,新疆的,还是东北三省那旮沓的,
韵达百世,顺丰快递,
三两天就运过去。
尿炕的反复地推敲着自己的作品,还算比较满意。就在他还想继续往下胡拽几句的时候。于得水夫妇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全部思路。
于得水是村里有名的玍古球,满肚子的弯弯绕和鬼花活,平时和人办事,弄了个平手,对他来说就算吃亏了。可是上天很会捉弄人,他娶了个媳妇,有点二彪子,说话愣头愣脑的不过脑子。就这样一精一钝的两个货,竟然对对付付地过了几十年,没有会出什么大问题。于得水平时没少呲哒媳妇,但是他媳妇那愣头劲上来,竟然也能把于得水拿住,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几年,猪崽的价格一路攀升,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家,养母猪的不少,乡村两级政府也把发展养猪产业,作为乡村振兴的一条路子。于得水也看着眼馋,可是迟迟没有下手,说是家里实在困难,没有那笔钱。尿炕的心里明白,他家就是再困难,也不可能拿不出买母猪的那几千块钱,这个老小子又在向政府卡油了。
玍古村的贫困户集体脱贫后,政府又把这些脱了贫的贫困户进行了重新命名,叫脱贫户,并对脱贫户进行五年的跟踪扶持。第一年,乡政府把脱贫户的收入定在每人每年纯收入三千三百元,到了第二年又提到了六千六,这下可难坏了驻村书记和尿炕的他们。他们单独向上反映,上面不言不语。这些书记合起来向上反映,上面没有办法,于是申请了一笔乡村振兴种植养殖补助款。
于得水的消息很灵通,老早就盯上了这笔款了。
前几年报贫困户的时候,于得水这个老小子前钻后跳的,终于把自己弄进了贫困户的行业。这几年国家加大扶贫力度,于得水没少得好处。自从前年开始实行了脱贫,他虽然脱了贫,但是也被列入脱贫户的行列,享受的待遇依然不少。
政府给了他那么多好处,这个老小子一点也不知感恩。还时不时给自己制造点小麻烦。比如,扶贫那段时间,村里在他们的墙外头贴了一条标语:“扶贫不养懒汉。”没过几天。那个懒字就被人搞掉了,成了扶贫不养汉了,更可气的是,于得水到处说,懒字掉了,卵子掉了。
还有村口有块石碑,是尿炕的从山里弄来的一块大石头,找人在上面刻上一个爱字,是提醒村民们要充满爱心,爱老人,爱相邻,别整天嫌弃老人不中用,呲呲哒哒的不给好脸色看,或者是东家长李家短的挑唆事端,制造矛盾。有一次,尿炕的把车停在这个石刻旁边,正反复观赏着自己的佳作,于得水走过来说,吴书记你的创意很好,你坐在上面我给你拍张照,留个念。当时尿炕的也没有多想,便坐到了上面,于得水麻利地拍了一张照,拍完照之后就顺手发到了微信群里,并在下面给加了个标题,叫做村书记停车做爱,一时间成了十里八村的笑话。没办法,尿炕的只好把那个石刻给扔到河套里去了。
于得水找到上面派到村里的年轻的驻村书记诉苦,不明底细的驻村书记看到他家也是刚刚脱贫的贫困户,再加上还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就答应拨给他六千元,想让他那个在家闲着没事,整天到处嚼舌头根子的媳妇也养几头母猪,赚点零花钱。依着尿炕的的想法是不想给他的,但是驻村书记却坚持要给,并为自己这个决定解释说,到年底,上面入户调查的时候,他给咱们使坏咋办?给他点甜头吧,让他别说坏话就行了。尿炕的也不好意思拨这个年轻人的面子,再加上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于得水领这笔钱的时候,尿炕的叮嘱他,这钱是专款专用的,不能干别的用,而且年底上报家庭收入的时候,这笔钱是要升值的。就是说给你六千块钱,年底你的收入必须变成一万多。于得水嘿嘿一笑说,没问题,没问题。不就是养猪吗,我养的猪就是喝西北风,到年底,我也把收入给你报上。
这话气得尿炕的直翻白眼,但是只能干生闷气,因为说起喝西北风,村里还有一个小典故。前几年猪的行情不好,有一家人养了七头猪,到了年底除去饲料费、养殖费几乎不剩什么钱了,但是为了达标,村里把他的毛收入按着纯收入统计上了。那个人找到了尿炕的分辩,尿炕的急于上报材料,也没办法,便说了一句,我只管统计毛收入,你那些猪就是喝西北风我也不管,于是喝西北风成了虚报收入的一个代名词。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村民在暗地里也管尿炕的也叫喝西北风的。
三
尿炕的瞟了一眼满脸焦急的于得水,不耐烦地问:“啥事?”
于得水急切地说:“书记,书记,我家出大事啦!你可得帮帮我们啊!”于得水媳妇也拉长声,说:“我-的-天呀,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大白天的,就被绑架了!没法活了。”
尿炕的看到这老两口子一惊一乍的样,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于得水说的话相信五成,就有吃亏的风险,便故意心不在焉地说:“你们老两口子瞎咋呼个啥呢,绑架了,你们这两副老棺材瓤子都快散了架,把你们绑了架,那是归位疗法!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于得水媳妇说:“我是说,我家的公猪(公主)被人家给绑架了。”
尿炕的又有意岔开话题:“你们家的公主!你们家不就只有一个儿子,在省城上大学吗?啥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闺女,咱们村里村外住着,我咋不知道,你家又抱养了一个闺女?”
于得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说:“别打岔,别打岔,不是公主,是公猪。是我家养的那头阿克奇优种公猪,被人家给绑架了。”并用脚驱搭了媳妇一下,于得水媳妇立刻带着哭腔说:“说起这头猪来,我的心呐,就是一个大疙瘩啊!这两年猪仔的行情好。”同时用手夸张地比划着,“人家的院子里添的母猪,左一头右一头,下的猪仔,南一拨,北一拨。人家养的肥猪,那叫个胖乎啊,走起路来,噶悠噶悠的,屁股圆得招人稀罕,我看着眼馋啊。正好新来的驻村书记批给我们六千块钱乡村振兴养殖补助款,我也想养母猪,不养母猪养肥猪也行啊,出栏的时候还能赚个好几千。没成想啊,这个老不死的,弄回来的却是头公猪。你说他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啊?”
尿炕的点头认可:“是,是缺根弦。”于得水不服气地说:“没有好的品种,再好的地,也白搭。”尿炕的说:“也是啊。”于得水媳妇又说:“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了,来我家配猪的人稀稀拉拉。没有地,再好的品种也种不出庄稼呀!”尿炕的点点头:“也对呀。”于得水媳妇看到尿炕的支持自己的观点,趁机发起了感慨:“可怜我们那头公猪啊,不是太监当半个太监养了,资源严重浪费啊! ”
尿炕的懒得与他俩这样胡闹,板起面孔正色道:“说正事,你家那头猪啥时候丢的”
于得水插嘴说:“快五六天了。”尿炕的疑惑地问:“过去五六天了,你们怎么才来报告呢?”于得水媳妇冷不丁地又插了一句:“我家老头子说了,还不到火候!”于得水把媳妇推到一边:“管住你那张臭嘴,不说话,就憋死你啊。”
尿炕的眯起眼睛,阴阳怪气地问:“这样的大事还讲个火候,你脑子是不是真缺根弦。难道还需要看看黄历,挑个日子,或者请跳大神占卜占卜?”
于得水一脸委屈地解释道:“老娘们不会说话,书记啊,我是这么想的,你在忙村里乡村振兴的大事,不能轻易打扰,这叫干群之间相互体谅,我这可是用心良苦啊。”尿炕的用手指点着于得水的脑袋说:“平时你的脑子挺好使的,现在怎么犯起糊涂来呢。”接着瞟了一眼于得水媳妇,这个老娘们脸上是藏不住事的,看她那样子,家里也不像出了什么事,尿炕的心里立刻画了魂,于得水这老小子没准又在憋什么坏水了,于是,话锋一转,也打起了官腔,“我这个村书记的大事是什么?村民之间的小事就是我的大事。我这就报告给乡派出所,让他们尽快把你家那头猪给找回来。”于得水媳妇说:“指望派出所,那黄瓜菜都得等凉了。前年,吴全家的驴丢了,到现在还没有破案,估计那头驴的重孙子都快生出来了。”
尿炕的敷衍他们说:“行了行了,你俩先回去行吧,我跟上级领导汇报一下,研究研究方案,争取把你的猪给找回来。”
于得水两口子这才嘟嘟囔囔地离去。
尿炕的冲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唠叨了一句:“一对老活宝。”至于他们的猪真的丢与没丢,尿炕的根本没放在心上,就算他们的猪真的丢了,到年底把收入给报上来就行,但是他还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于得水这老小子弄不好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没成想整出了这么一刷子。
四
尿炕的打开快手一看,嗨,你还别说,于得水还整得挺专业。快手短视频,分为以下几大板块:猪的写真照,猪的简历,猪的特征,猪的市场价格评估等等。还有于得水拿着自己身份证的挥泪声明:各位听好了,我家那头猪是闲得无聊,自己溜达走的。如果有人把我家的公猪送回来,不算偷,也不算绑架,还会奖励三千。就算我老于求你了,好不好!
有人忍不住留言感叹道:真是一头配种的好公猪,丢了,实在是可惜。可怜啊,我家的母猪痛失了一位如意的郎君!也有人留言:偷猪的成了爷,被偷的却成了孙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尿炕的大致翻看一下,就这几天时间,于得水的快手寻猪的主播账号,粉丝量、关注度,噌噌地往上涨,快突破1万了,附近十里八村尿炕的熟悉的人几乎都关注了。人们在谴责偷猪贼的同时,还不断地为于得水支招和提供线索,甚至还有人询问这种良种公猪到哪里可以买到。
尿炕的赶忙起身直奔于得水家,一进门就看见于得水正在对着话筒在那里直播呢,嘴角酿着白沫子,那情景十分地投入。
尿炕的强压着怒火,问:“你老小子,啥时候学会这个新玩意儿的?”于得水媳妇在一旁炫耀着:“就在今年啊。那个新来的管乡村振兴的驻村书记手把手教的。老费劲了,整整教了我老头子三个晚上。说直播可以带货,销售农产品,我老头子一听,说这玩意儿好啊。坐在炕头上就能卖货赚钱,叫躺平赚钱。”
尿炕的说:“胡闹,胡闹。今年乡长在县里放下大话,保证你们这些脱贫户的收入,今年比去年人均增加三千三。咱们村里和驻村工作组实在没办法,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爷爷告奶奶的,才给你们申请到这笔养殖补助款。现在你们这样一折腾,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拨给你的这笔钱白搭了吗?到时候,我无所谓,人家驻村书记怎么交差,人家对你可不薄啊,你这样做,对得起人家吗,赶快把它给我删了,或者发个声明,就说猪找着了。”
于得水听尿炕的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活了,对媳妇说:“要不然,就把它删除算了。”他媳妇可是个蒸不熟煮不烂,浑焦焦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根本不吃那一套,把脑袋一扑愣,说:“乡长脑子进水了,平白无故夸大收入,收入不到,他给呀。猪没找着,硬让我说找着了,这不是,让我瞪眼说瞎话吗!不删!”
尿炕的吃了个烧鸡大窝脖,气得一时无语,看到跟她这样的浑人说也说不清,便耍起了硬的,想动手拆除于得水的直播设备。
于得水的媳妇那股子浑愣劲上来了,“噌”地下子抄起铁锨,把铁锨高高举起,大有谁敢动,就拍死谁的架式。吓得尿炕的乖乖地把手缩了回来。于得水媳妇看到这一招初见成效,接着又甩出了农村妇女的另一手绝活,扯开嗓门儿,嚎叫起来:“没法活了,书记要抄家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无法无天了。”很快,就引来很多村民围观,议论纷纷。大多数村民都站在于得水那边,觉得尿炕的的做法有些过分,只有李二嫂等少数几个人,替尿炕的说话,但是那声音显得太微弱了。
李二嫂支持自己,也是有缘由的。李二嫂的丈夫常年在外地打工,李二嫂的那块地,经常旱着。尿炕的给他们弄了一个波尔多山羊的养殖项目,李二嫂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让尿炕的在她的那块旱地上浇过几次。有一次,在激情过了之后,李二嫂问尿炕的,你动不动就钻我的被窝,你心里就不愧对你们家的那个吗?尿炕的张口就搪塞道,我到你这来,是为了寻找诗歌的创作灵感,因为在他对文学圈子一知半解的认知中,觉得诗人都是浪漫的,风花雪月的,通俗地理解,就是都是不正经的。在李二嫂有限的社会圈子里,尿炕的是她见到过男人中的佼佼者,她打心眼里还是比较钦佩尿炕的,于是又钻进了尿炕的的怀里,逼着他来了一个梅开二度。
谁知,浇着浇着李二嫂就上了瘾,过段时间他不去,李二嫂就会抱怨重重。尿炕的对李二嫂那块地也有点浇够浇烦了,她那块生过两个孩子的地,松弛拉胯的,没啥意思。
尿炕的见到这阵势,再继续僵持下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甩下了一句:“你们就这样嘚瑟吧,早晚有你们好果子吃。”便灰溜溜地走了。
尿炕的回到村部,独自一个人喝起了闷茶,上面往下压,下面拼死往上扛,尿炕的被夹在中间,非常难受。年轻的驻村书记也闻讯赶过来,站在一旁一筹莫展。尿炕的瞟了他一眼,心里说,这操蛋的事都是你捅出来的,很快就报应了吧。年轻人自以为不含糊,自以为是,处理农村这些烂事,你们还差得远呢。过了老半晌,年轻的驻村书记才弱弱地问了一句:“你看这事咋办?”尿炕的寻思了一会儿,冒出了几个字:“爱咋办咋办?”
没过几天,乡长的小轿车驶进了村里,绕过村部,直接进了于得水的家,事先并没有通知尿炕的。尿炕的得到消息后,赶紧往于得水家赶,一路上,心里在想,乡长在这件事上肯定生气了,嫌弃自己没有处理好,因此没有搭理自己,他自己亲自去处理这件事了。为此他心里很不得劲,把于得水恨得牙根都痒痒,暗暗的发誓,今天借此机会,非得好好收拾这个老小子,让他下不来台。为啥,尿炕的能当上这个书记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对村里这些货色虽然说是不能百分之百的了解。但是哪个人放个屁,他也能猜出个香臭。自从于得水夫妇向他报了案之后,尿炕的就觉得这个事奇巧。后来又听说于得水这个老棺材瓤子那么卖力地学网络直播,尿炕的就更感觉奇怪了,平时于得水那个智能手机只是为了接打电话用,那个上网功能只是个摆设,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了抓住这个闹妖的鬼,尿炕的在暗地里贼着于得水他们好几天了,就在昨天,终于发现于得水他们的秘密。于得水家的那头公猪根本就没有丢,而是藏在他们家的地窖里了,正当尿炕的想着怎么向乡里汇报的时候,乡长自己冷不丁地杀来了。
尿炕的一进于得水的家门,就看见乡长和于得水坐在一起,满面笑容地聊着天。尿炕的站在一旁,没有敢打断他们的聊天,只是跟随行的许主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乡长跟于得水聊的无外乎是乡村两级部门对他们帮扶情况,以及他们家里存在的什么困难等等。于得水这老小子还算可以,没说自己什么坏话,竟然还时不时地夸一下自己,聊了一阵子之后,乡长并没有提快手上直播的事,便起身告辞。
他们快走出院子的时候,尿炕的再也忍不住了,悄悄地拉住许主任问:“那个直播到底还删不删?我已经找到了让老于头把网上那些恶心人的玩意儿,给清除干净的办法。”
许主任急切地说:“删不得,不能删。”
尿炕的十分惊讶地问:“不能删!这样的丑事,还不能删?”
许主任说:“形势的需要。”
尿炕的不解地问:“形势的需要?!”
原来,尿炕的在于得水那里被绝回来之后,乡长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应对措施。还是许主任点子多,他给乡长建议与其拼命地死堵,不如采取疏通化解的办法,挖掘这件事中蕴藏的正能量。乡长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于是许主任连夜写了一篇《新农民新意识,快手寻猪点子奇》的稿子,寄给市报。这篇稿子很快就在市报头版登了出来,还发了编者按,从农民意识更新的角度,对于得水的举动给予了肯定。
尿炕的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驻村书记赶过来时,乡长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远了。驻村书记担心地问:“乡长他们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尿炕的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自言自语道:“都是人才啊。”
五
经过这么一折腾,偷猪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偷猪人在快手直播的评论区里留言:“老东西,你就别瞎折腾了。你再怎么折腾,我也不会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有人看到后,发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图,并跟着留言:“完了,完了,人家把话封死了,我家那头可怜的母猪啊,我再也找不到如意的君郎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也有人劝于得水:“老于头,快给人家说点好话吧,没准还有希望。”
于得水在留言区里,回复道:“给他说好话,门都没有。慢说吃到嘴里,就是吞到肚子里,我照样让他吐出来!”有人说:“你就别逞能了,行不。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条线索,可不能轻易就断了。”于得水回复:“断不了,线头在我手里掐着呢。”又有人说:“你就吹吧,到时候断了线,肠子让你悔青了。”
于得水懒得与这些人争辩,在给那个偷猪人留言:“偷猪这位老弟,我那头猪是花了六千多元买来的,你偷去之后,不能当儿子一样养着吧!肯定要急于出手,至少也得打八折出售吧?”偷猪人回敬道:“老东西,说话够损的。八折也是四千八百多,比你给的那点赏金多得多!”
又有人插嘴劝于得水了:“对对、对,是比赏金多。要不,老于头你再加点吧?”于得水回复:“加,我还要降呢!”那个人担心地说:“老于头子你可不能胡来啊!加点吧,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于得水并不领情,反而把矛头对准劝他的那个人:“这孩子你出啊?!”那个人愤愤地回复道:“你呀,嗨,昏头搭脑,油盐不进。”
于得水继续对那个偷猪人说:“如果我没有在快手直播上公布这事之前,你就出手了,算你捡着了。不过,从你说话的语气来看,肯定还没有出手。我这一公布,至少你还得再打两折,因为卖偷来的猪是要冒风险的,那两折算是风险补偿费,不为过吧。”
偷猪人留言:“六折也是三千六呢,也比你那三千多。”
于得水又回复:“如今,我的那头猪已经上市报了,成了官方正式认证的知名猪,你想出手,又有谁还敢买呢?杀了卖肉吧,时下猪肉行情并不好,最多你也只能卖两千八百,还不如我那个悬赏钱多哦,何苦呢?老兄,把猪还给我,你还算是赚了。”
偷猪人无言了,发出一个沉思的图。
于得水就趁机给他加码:“老兄,你可要想好了啊,说不定过几天,那篇稿子被省报转载了,这事可就真的闹大发了。现在人家记者都在关注此事的后续进展呢。我这头猪虽然不值几个钱,可人家为了报道,说不定还会请上级的公安部门来破案呢。那些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不会跟咱们派出所的人那么怂。到时候,弄不好,你会鸡飞蛋打,说不定,还有可能蹲局子。”
偷猪人无言,发出一个算你狠的图。
于得水看到有门,继续给偷猪人施压:“想好了没有?再想不好,我就降价了,从现在起,只给两千八,过一会儿,两千六,再过一会儿,两千四。”
偷猪人急切留言:“三千就三千吧。”
评论区里,顿时引来了好多人给于得水点赞。
六
第二天早上,于得水媳妇一开门,惊讶地大叫起来:“猪,猪回来了。”躺在被窝里的于得水骂了一句:“你整天就知道瞎咋呼,不可能,我不去把它弄上来,难道它自己长了翅膀,飞上来不成?。”那个偷猪人就是在城里上大学的儿子扮演的,这个鬼点子也是儿子出的。用儿子的话来说,猪跟人一样,得炒作,不炒作没有人知道,不炒作身价不高,跟那些影视明星了,网红了比起来,咱这是小儿科了。
于得水媳妇说:“猪,猪,真的是咱家那头公猪自己出来了。”于得水赶紧披上衣服,到门外一看,那头公猪果然丝毫未损地站在门外。
“奇了怪了。”于得水磨叨了一句,随后走到院子里,抚摸着那头猪自言自语道:“我本来想再多关你几天,可是你却憋不住了,自己想办法窜达上来了。这也难怪,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这么多天,也确实委屈你了。”
于得水媳妇从屋里探出头来,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老东西,养的猪也跟你一个德行。”
这时,尿炕的推门走进来,没好气地对于得水说:“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你以为你那头破猪跟你一样鬼头,为了把它赶出来,你家那个破地窖差点把我熏个跟头。”于得水吃惊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干的啊?那你,是啥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尿炕的说:“就在乡长来你家之前。”于得水疑惑地问:“那你为啥不早点把猪给我弄出来?或者是揭穿我呢?”
尿炕的心里说,你以为我不想吗?都是事情阴差阳错赶的。本来乡长离开之后,他就想把于得水的老底给揭出来,可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他想看看这个老小子到底怎么表演,直到那个偷猪人出现之后,他才明白,所有这一切,于得水都是为了造势,为了宣传自己那头公猪,至于那个偷猪人是谁,不用问,肯定是于得水自己做的扣。尿炕的于是抢先一步,把他家那头猪给弄了出来,打于得水这个老小子一个措手不及,也算是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那口怨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尿炕的心里虽然很恨于得水这个老东西,还得帮着他把戏演完,做一个顺水人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还不到火候。”于得水过去㨃了尿炕的一拳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的好书记。”尿炕的哼了一声,说:“遇上像你这样的玍古球,我又有啥办法呢!”
于得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就去快手上,把那些视频和文字都删掉,实在不行,我再来个认错声明。”尿炕的一把扯住他,吼道:“你给我站住。”于得水问:“你想咋办?” 尿炕的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于得水狡黠地一笑,说:“明白。”尿炕的不屑一顾地说:“你明白个球。”于得水说:“你也太小瞧人了,不就是怕把这些事抖搂出来,你也脱不了干系吗?”
尿炕的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形势的需要。”
他俩的话还没落地,李二嫂就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吴书记,我去村部找你,你不在,听说你到这来了。我家的两只波尔多山羊找不着了,你快让于大哥,帮我弄个寻羊直播吧,把我家的山羊给找回来。”
尿炕的和于得水相互对视一下,于得水咧了咧嘴,挤了挤眼睛,然后又摇了摇头。尿炕的低三下四地近乎哀求着说:“他二嫂啊,真的不行,这个法不能够再用了。”李二嫂生气了:“咋啦咋啦?这个法子在他身上能行,到我这里就不行了。我可跟你说好了啊,如果你不把我的羊给找回来。”于得水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你想咋办?难道还想让我们给你赔不成。”李二嫂狠狠地剜了尿炕的一眼:“他心里明白。”然后,噔噔的气哼哼地走了。
于得水把头转向尿炕的,嬉皮笑脸地说:“形势不容乐观啊。”尿炕的冲着于得水狠狠地骂了一句:“滚犊子!”
于得水和李二嫂的事让尿炕的彻底没有了创作灵感,乡里还老是来电话,催那个稿子的事儿,于是他把写成的稿子胡乱地看了一遍,就给许主任发的过去。许主任看后,按照他写公文的思路和模式,又给尿炕的打过电话来说,内容还行,就是写得太宽泛,缺乏具体的事例。把于得水的事件加进去,于得水就很典型嘛。
尿炕的说:“他的事不能加,加不得。”
许主任不高兴了,说:“怎么加不得?这也是乡长的意思,加不得也得加。”尿炕的暗骂了一句。狗屁乡长的意思,乡长放个屁,你也当成圣旨,拿手兜着。
几天后,许主任看到尿炕的还没有动静,又打来电话催,写得怎么样了?尿炕的说,我实在是憋不出来了。许主任没法,过了几天,打来电话说,我给你纂了一点儿,你看看。
尿炕的打开许主任发过来的文件一看,下面又纂出这样的诗:
我们村于得水是个活宝,
玍古吗奇的事真不少。
人家养猪想下崽,
他偏偏把公猪找。
猪丢了不去报告派出所,
自己搞起了寻猪直播。
网络的力量就是大,
把偷猪的人吓得半死不活。
弄来弄去,钱挣的更多,
开动脑筋,多琢磨,
紧跟形势就没错。
尿炕的看完后,说:“胡诌八咧,这样胡简直是糟蹋艺术创作。”
当时,于得手正好到村部瞎溜达,尿炕的把那首诗给他看了,说:“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走狗屎运了,乡里让我捧着你,去作假,去叫好。”于得水看完之后,呲牙一笑。说:“我也来帮你纂几句。”
尿炕的不相信看着于得水:“你也能行?”于得水想了一下说“你听着,
我于得水本来就不孬,
一些人跟着母猪跑,
母猪行情哪能一直好。
养头公猪就是妙,
管它行情好不好,
只要乡里母猪没死绝,
配猪的生意少不了。”
尿炕的说:“滚犊子!”
为了安慰李二嫂,尿炕的晚上又钻进了她的被窝。在一阵折腾之后,尿炕的心里还惦记着朗诵诗的事,就跟李二嫂说了。李二嫂嘿嘿一笑,说:“我也帮你纂几句,
都说被窝里把灵感找,
纯属胡扯,是狗鸡巴瞎冒虚泡。
今天你不把我家的山羊找,
老娘就把你这个卵子当猪劁。”
说完,顺势在尿炕的底下掐了一把,疼得尿炕的嗷嗷乱叫,哀求着说:“找,找,一定找!”
不知情的村民都暗暗佩服于得水直播寻猪这招使得绝,更让人们意想不到的是,自此之后,来于得水家配猪的人络绎不绝,着实让他赚了不少钱。他家那头公猪,也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配种公猪。
尿炕的代表乡里参加县里的乡村振兴文艺节目表演大获成功,他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引起了台上台下的共鸣,并且获得了一等奖,还得了两千块钱奖金。台上评委给他评一等奖的理由是:质朴,真实,接地气。台下的观众觉得尿炕的朗诵诗,跟那些格调高雅,装腔作势,空话大话满篇的表演节目比起来,好看好玩,很实在,因此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两千块钱是尿炕的写打油诗以来获得的第一笔钱,挣了钱是好事,可是他心里却五味杂陈,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感觉。尿炕的领完钱,约上县文联主席,来到一个小酒馆,要了两个菜,一瓶酒,两个人对饮起来。约县文联主席的理由是,感谢他对自己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栽培。
尿炕的喝着喝着就有点儿喝多了,忍不住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吐露出来。心里想,反正已经过去了,评已经评完了,让他知道底细也无所谓。说完之后说,还骂了一句,狗屁真实。
县文联主席独自饮了一杯,微笑着说:“老弟呀!你知道什么是艺术吗?艺术就是源于真实的生活,而又跳出真实的生活。这才是艺术,你无意中做到了这一点。”
尿炕的哼了一声,说:“别瞎扯了,还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我不是源于生活,而是在把生活给阉割了。”
文联主席沉吟了片刻说:“我们创作要有上帝的视角,冷漠地审视着现实的生活。生活本来就很残酷,我们要挖掘那一丝亮点。” 尿炕的说:“也就是粉饰太平,掩盖肮脏的真实,怎么觉得有些恶心和反感?”
文联主席说;“你反感也罢,觉得心里不舒服也罢,于得水确实成功。有些时候,社会的进步就需要这些玍古吗奇的突变基因。你说人类之所以成为灵长类的最高领导者,不就源于那些基因的突变吗,要不然我们还是猿猴,还是类人猿。”
这些深奥的话说得尿炕的似懂非懂,云里雾里。
尿炕的迷迷糊糊地走进村,远远地看到于得水时,老远地就喊:“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明年准备给我竞选村主任,我全力支持你。”
于得水被弄得五迷三道了,说:“醉话,醉话。”
尿炕的说:“村里的乡村振兴需要你这类货色。”
于得水摇摇头说:“我真的不行吗?”
尿炕的说:“我说你行,你就行。时代不同了,我的思维过时了。你是咱们村里基因突变的种子。”
于得水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说:“尿炕的魔怔了!”
【《乡村主播》发表于《当代人》2023年增刊(12月),2023年8月《乡村主播》在河北省文联主办的学习宣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新时代新征程新河北”主题文学征文活动中荣获优秀奖;曾以此原故事核发表的文章有,文章名为《微博时代》发表于《故事会》2012年10月下;曾又名《寻牛网站》(署笔名:肖冰)发表于《小小说月刊.精彩故事》2006年01期;转载于《农民文摘》2006年02期;曾又名《炒猪》(署笔名:肖冰)发表于《故事林》2006年第02期A;改名《猪也上网了》发表于《今天消费报》,转载于《故事家•微型经典故事》2008年第10期。2023年9月又名《这个主播不简单》在上海东方宣传教育服务中心(上海市公益广告协调中心)与《故事会》杂志社现联合举办“故事中国——我身边的中国式现代化”主题故事征文活动中获得三等奖。收录于孙瑞林作品集《半个世纪的回音》《孙瑞林文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