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
退休在家的徐大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打细算省下的辛苦钱竟在半个小时之间就进了骗子的兜里。她把自己封锁在陋室，深陷的眼眶露出苦涩与忧愁：正在外地上大学的孩子一年上万元的学费怎么办？丈夫工作单位的效益不景气，而自己退休，一个月几百元的退休金勉强维持着生活必需的支出……那些个该死的骗子，怎么不让车给碾死！
那一幕幕场景又不禁浮现眼前……
上当
徐大姐是个勤快人，每天早晨赶在太阳出来前就去菜市场批发些新鲜蔬菜。
同往常一样，这一天，徐大姐又一大早就来到菜市场。其实，45岁的年纪对女性来说确实让她心里落寞。她感到余热还没发挥出来，就按单位规定退休了，心里很不平衡。于是，每天早晨，悠闲轻松地同菜贩子们侃侃价、唠唠嗑就成了她充实生活的主要内容。
早晨8点左右，侍候好丈夫的早点后，她还要照例出去转转——什么菜市场、路边等等，或许还可以碰见熟悉的老同学、老朋友、老同事。可这一天还真怪了，一路上竟没遇见一个熟人，她只好一个人百无聊赖毫无目的的闲逛。
在临近水房的路边，围着一群人，在不停地交头接耳，有什么新鲜事儿吧？徐大姐也禁不住想凑过去瞧个热闹。
从几位退休老人的议论中，徐大姐逐渐听出点端倪。原来，路边的地上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摆着几件瓷器，看起来古色古香，煞是夺人眼目，一个外地小伙子蹲在这些瓷器旁正在跟周围的人们推销他的这些“宝贝”。徐大姐看得眼花缭乱，不由俯下身来。她随手拿起一个香炉，见香炉的釉有些破损，里面泥泥巴巴的，便问那个小伙子多少钱。小伙子忙说：“大姐，你真有眼力价儿。这可是件‘宝贝’。前一阵子中央二台的‘鉴宝’栏目专家鉴定的一件‘香炉’同这尊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一件是单只儿。其实，这两只儿是一套的。当时，那件香炉专家鉴定价格是30万元，是明中期的。如果两件合在一起就配套了，那价儿就得超过100万元。”
徐大姐心里顿时痒痒起来，就接茬儿问道：“小伙子，那你打算卖多少钱哪？”小伙子一边收拾起摆在地上的东西，一边神秘兮兮地说：“这件香炉是摆着做样子的，我本不打算卖。就是想通过这件宝物遇遇行家，结识几位朋友。再者说，最近家里遇着难了，我母亲病重，急等着钱做手术。”小伙子一边说一边拉着徐大姐的手说：“走，到没人的地方我再跟你谈。”走到一个偏僻的拐角，看看周围没人，小伙子悄悄地对徐大姐说：“这事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别让旁人知道，这件‘香炉’是件出土文物。大姐你是不是跟它有缘分呢？要不我摆这儿好几天了都无人问津，而大姐您怎么一眼就相中了呢？告诉你吧，其余几件都是垃圾货，一文不值。只有这件‘香炉’才是物真价实的‘明中期’宣德炉，价值连城。我现在心里还在嘀咕呢，大姐您要是同它没缘，那才怪了呢！”
一席话说得徐大姐脸红心跳。她一边稳定自己的心态，一边暗暗拿定了主意：说什么也得使出看家本事把这件“香炉”低价买过来，然后再倒手卖个几十万——孩子的学费，自己多年来一直梦想的大房子，就都有着落了。想到这儿，徐大姐不住声地说：“你就说多少钱卖吧！”
小伙子伸出巴掌，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又左转一下，最后又右转一下才停住。
“2000元，太贵了吧！”
“2000元？大姐您做梦吧！20万，少20万不卖！”
徐大姐顿时愣了：天呐！20万哪！可自己的存折上只有12万，这怎么办呢？
正当小伙子和徐大姐犹豫着的时候，不知啥时候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看样子有二十七八岁。她一见徐大姐，仿佛老相识似的说：“大姐，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怎么，最近越来越年轻了。”徐大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可见她和自己如此亲热，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认识人家，只好连声说着客套话，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 “这是什么呀？”那个女人一把拿过那件“香炉”。
小伙子忙说：“这是件‘香炉’，这位大姐要了。”
那女人忙说：“我也有一件‘香炉’，祖传的，同这样一模一样。咦？瓶底还有字呢！也跟我家那件一模一样！真是巧了。喂，小伙子，你卖多少钱？”
小伙子忙说：“少20万不卖。”
那女人说：“20万，忒贵了点吧！这么着，我出10万怎么样？”
小伙子摇摇头说：“我得先紧着这位大姐，因为我先答应这位大姐的。”边说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徐大姐。
那女人一把拉过徐大姐悄声说：“大姐，你就让给我吧！我家也有一件正好同这件配套。上次请‘专家’给鉴定过，说要是一对就好了，得值七八十万呢。可惜呀，就一件，才给30万元。我爷爷赌气，就没卖，说这辈子要是再遇见另一只，就是死也瞑目了。大姐，你就成全我吧！我也是想让老一辈子没享过清福的爷爷高兴高兴。”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可是，徐大姐犹豫起来：让给她吧，几十万就没了；不让吧……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小伙子从随身携带的人造革皮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过来，说：“两位大姐，你们俩先喝口水，慢慢商量商量。反正东西就这一件，卖谁都是卖。我这也是‘钱’追得实在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两位大姐存那点钱也都不容易，谁先拿钱就先卖给谁。大姐你别挑眼，哪怕再便宜点也行。”
徐大姐说：“我存折里只有12万元。你要卖，就这个价儿。”
那个女人踌躇着：“我得跟我姐、我哥借。这么着你看行不？大姐，你先买着，我把地址给你留下，你也把你家地址给我留下。等我把钱凑够了20万元，再去你家买。”
12万元买个“香炉”，一转手就算卖20万也纯挣8万呀！
清冽的矿泉水喝进嘴里甜甜的，徐大姐禁不住又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一阵阵眩晕，眼前与脑海是一幅怎样的仙境啊：漂亮的大房子，鲜花簇拥着整个卧室，个头已超过自己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捧着大红的毕业证书向她亲切地喊着：“谢谢你，妈妈……”
徐大姐心里再也坚持不住了，她说：“小伙子，你先等等我，我这就去拿存折取钱给你。”
从家里取完存折出来，碰见一位熟人问：“徐大姐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去？”徐大姐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说：“没事，没事。”
领着小伙子，在钢厂储蓄所的柜台前，储蓄员问徐大姐：“大姐，你取这么多钱干什么呀？要不是急用，我建议你过两天再取。要不，几千元的利息就泡汤了。”
站在一旁的小伙子忙说：“家里孩子病了，急等钱用。”
从钢厂储蓄所出来，徐大姐接过用红布包裹着的“香炉”，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此刻，她心里惟一的念头就是将这一喜讯尽快告诉丈夫。
悔恨
接到妻子的电话，丈夫急匆匆地赶回家。推开门就迫不及待地冲徐大姐嚷嚷起来：“我就不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好事。难道老天爷真的惠顾咱家，将馅饼白白地送给你！”
丈夫说：“那个女人给你的电话、住址呢？”
徐大姐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儿，上面写着那个女人的“姓名”、“电话”、“住址”。
丈夫又问：“那你给那个女人留下咱家的地址、电话了吗？”
徐大姐一脸茫然，说：“有那个女人的电话不就够了吗？万一我告诉她咱家地址、电话，那咱家要招贼咋办？”
丈夫说：“先打个电话试试。”说着，按照那个女人留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甜美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夫妻俩又打了好几遍，结果都一样，两人立刻蒙了。
这个“香炉”是假的还是真的？一个巨大的问号立即呈现在两人眼前。
丈夫拽着徐大姐说：“你还认得那人什么模样吧，赶快找他。”说着，夫妻俩从家里奔出来，在路边、菜市场寻找起来。一下午，天气的燥热与知了的鸣叫更加烦躁着每一个人。在人流的喧嚣里，在目光的寻觅中，小伙子连同那个似熟非熟的女人杳无踪影。丈夫拽着妻子说：“还不去派出所报案，傻×娘们……”在丈夫的责骂与叱喝声中，徐大姐头脑渐渐清晰起来，那一幕幕场景和对话活灵灵地呈现在眼前。她此刻懊恼：平时多么精明，都算计别人的主儿，今天怎么着了魔似的头脑发晕，怎么连那么大的破绽都没看出来？电视和报纸前一阵子经常连篇累牍地报道骗子行骗之术，当时看了之后，徐大姐还同丈夫说：“瞧，这些善良的人怎么这么好骗呀！那骗子的骗术多简单呀！”可今天，自己竟陷进这骗局中。徐大姐想起那瓶矿泉水，是不是问题的症结在矿泉水里，水里是不是下了“药儿”了？
徐大姐想都不敢想了。现在，她心里只想从警察或懂行的人嘴里知道，这件“香炉”值钱吗？是真的吗？哪怕值12万元，把本钱弄回来就行呀。
在派出所，接待他们的冯警官一边详细地作着笔录，一边连声劝说：“大姐，你先别着急。你这起案子同前一阵子市局通报的案件性质雷同。骗子行骗所用的伎俩大同小异。我可以初步断定是一伙外地流窜犯合伙诈骗。”
早已泣不成声的徐大姐从椅上滑落到地上，哭天抢地地说：“今后的日子可咋办呀！这可是我一辈子辛苦的血汗钱呀！”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家里，徐大姐又同丈夫打起来，眼看着丈夫唉声叹气地到阳台生闷气去了，徐大姐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她心灰意冷，感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顺手从地上捡起破碎的茶杯碎片，划向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汩汩地从腕口流淌到地上，转眼间地上淌了一大片，徐大姐也昏倒在血泊中。
朦胧中，徐大姐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摇晃她，有人在哭泣。
从医院的抢救室苏醒过来，徐大姐目光呆滞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她的心隐隐作痛。
街坊四邻再也见不到徐大姐买菜的身影，听不到徐大姐爽朗的笑声和同小菜贩砍价时胜利的欣喜。
抓住骗子
从泥淖中站起来有一个过程，两个月后，徐大姐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街市人流喧嚣的地界。她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她相信，只要自己执著地寻觅，肯定能找到那个小伙子。因为，那个小伙子貌似忠厚的脸庞太有特点了。这些都已经在她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岁月无声的流逝，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那一天，徐大姐照例去菜市场转悠。突然，她发现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一个拎包的小伙子十分眼熟。徐大姐来不及多想，她紧随了过去，在接近那小伙子的刹那，她认出就是骗她12万块钱的骗子！
徐大姐一边稳住自己狂跳的心，一边悄悄告诉一个熟人：“快去拨110报警，那有个人偷了我的钱包。”熟人去报警，徐大姐紧紧地跟着那个骗子。但显然那个骗子已经认出了她，就在双方目光接触的那刻，小伙子眼里有一种犹豫，但立刻一闪而过。
拔腿就跑的小伙子在挣脱掉徐大姐的双手时，随后拿起一块砖头砸向徐大姐。徐大姐闪身躲开，但砖头的棱角在右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
徐大姐一边大声喊“抓小偷”，一边扑向那个小伙子。围观的人纷纷躲闪着，生怕沾上身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小伙子乘机从人墙的缝隙中夺路而逃。
徐大姐在后奋力追赶。
在街角拐弯处，小伙子可能是不熟悉地形，拐进了死胡同。望着眼前的红砖墙，徐大姐再也无力攀越上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伙子骑上墙头，跳了下去。
事情的发展也许让人始料不及，在墙那边，徐大姐听到一声“妈哟”的惨叫。
原来，小伙子由于惊慌，从墙上跳下来正好跳进人家的猪圈沿上，在左脚崴了的同时跌进猪粪池。
当闻讯而来的民警将浑身臭味的诈骗犯带走后，徐大姐心里这块石头终于落地儿了。她跌坐在地上，想着那一幕幕惊险的镜头，竟想不起自己缘何有那么勇猛的举动。
在被民警带走的瞬间，小伙子指着徐大姐说：“你记忆力真好。我以为都一年了，你也许早就忘记了。”
在审讯室里，小伙子对曾诈骗徐大姐一事供认不讳。他说，他只是一个诈骗团伙中的一员，最近几年，先后流窜到沈阳、铁岭、锦州、承德等地诈骗多起，今天，他没想到在钢城落入法网，没想到竟因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而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徐大姐在讯问室里做完了笔录，内心洋溢着一种激情，一年来压抑在内心的苦闷与哀愁此刻画上了句号。但骗子已将她的那12万元钱挥霍一空。望着车流不息、灯火辉煌的钢城夜色，徐大姐眼角溢满热泪……（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